李奶奶一辈子与大山为伴,压根儿没进过学堂门,虽说大字不识一个,但七十有二、一目失明的她尚能独自种下3亩多田的双季稻,老人觉得自己比古人中了状元还要精神。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,她坐在晒谷坪上,眯着眼睛,享受着暖心的日光浴,旁边念小学二年级的孙女小凤此刻正坐在长凳边写着作业。
“嘀嘀—”房间里电话声突然响起。李奶奶站起身来,很快听到大女儿小静如放机关枪的声音。她告诉母亲,弟弟小威与老公一道在广东工地上干活,老公相信小舅子,把工程交给他打理,没料到他偷食吃,挪用了两万块钱,还说是自己应得的劳务费。两人闹得不可开交,他竟叫上几个“二流子”将姐夫修理了一顿。她左右为难,一边是丈夫,一边是弟弟,当不好这个“和事老”。现在郎舅俩见不得面,否则都扬言要“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”。李奶奶问她女儿莲儿,小静气愤地说自己没这个孩子。好好的一个女孩,一根筋地非要嫁一个大学生,这年头大学生能当饭吃!去年她总算找了一位公司的管理人员,准大学生,两人好到了一块,等她把女儿一生,那男的忽然间“蒸发”了。莲儿好容易找到他,发现他早有老婆孩子,见了她的面那男的还当场秀起恩爱来。莲儿这才醒悟,自己非但没当上“正宫”,反倒成了差点被众人唾沫淹死的“二奶”! 李奶奶说你和我一起劝劝他们郎舅,安慰安慰莲儿,便匆匆挂上了电话。她抬头看见老头子,笑盈盈望着她。她叹了口气,没想到他平时壮实得像头牛,患淋巴癌才两个月,就走进了墙上的镜框。那莲儿,从小在外婆怀里长大,高中毕业,知书达礼的,咋就不明白庄稼要扎根泥土的道理呢?李奶奶这会儿脑袋有些发晕。
“嘀嘀—”李奶奶刚拿起话筒,二女儿小玉的粗嗓门从遥远的地方传来。平日和娘关系特腻的小玉,这会儿带着哭腔向娘控诉着小猛的薄情寡意。小猛是二女婿,打从他进家门第一天起,她就认定他不是一根好葱,他个子与武大郎差不多,鬼点子比老狐狸还多。要不是当年小玉死心塌地,哭死觅活的,她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。什么东西,牛皮大王一个!吹牛不打草稿,整个人云里雾里的。这两个“欢喜冤家”,好时似糖粘上了热糍粑,歹时三天两头打架。弄得家里夫妻不像夫妻,婆媳见面不说话,成年女儿不认娘。由于多年的“战乱”,家里没一件像样的家具,连睡觉的床都被砸烂了!李奶奶又急又气,心想要是倒回去几十年,她非得抄根扁担跑到广东去教训他们两个不可。
“嘀嘀—”孙女眼疾手快,抓过电话,听出了妈妈的声音。李奶奶接了过来,媳妇小美原本甜美的声音此刻是那么干涩,还带着浓浓的火药味。她告诉婆婆,她要离婚,这日子没法过下去。她问咋了,小美才断断续续地道个明白。小威是她老藤上掉下的最后一个瓜,平时对娘挺孝顺的,谁料到在外打工不学好,两口子没在一处打工,他成了花果山的孙悟空。听说他在外面赚了点钱,经常打牌喝酒买码嫖娼,还惹上了让人寒碜的性病。小美不干,把女儿扔给婆婆,跑到广东就近“监督”, 结果因为和他理论,双方打了起来,都嚷着要上法庭。李奶奶知道儿子的坏毛病,更知道两个孙儿不能没有娘。她向媳妇承诺,回头一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,让他当面给她道歉。不过话虽这么说,人家都说崽大不由娘,李奶奶确实也没这个把握。
“嘀嘀……”李奶奶没动弹,她叫孙女也不要动,今天的电话真邪乎,越接越让她憋得慌。直至电话机响了一遍又一遍,她才挪动自己艰难的脚步。电话是孙子小风的班主任周老师打来的,因为小风给老师留的是家里的固定电话。周老师此时早忘记了淡定,气乎乎的,恨不得从电话中撑着腰站到她跟前。老师说,小风进入高中后,不思进取,不爱书本爱“上网”,白天上课成了一只瞌睡虫,晚上精神好得出奇,半夜三更爬出学校围墙,叼着香烟打游戏,一个星期她就抓了三回“现场”,弄得自己又挨校长批评又没精神上课,再这样,学校只好劝退他了。小风是自己的心肝宝贝,原来学习成绩蛮好的,让她在亲友们面前挣足了面子,咋会变成这样呢?李奶奶困惑了。
李奶奶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败,她不敢哭出声来,怕惹邻居笑话,她发觉胸口发闷、头部发痛、耳朵里嗡嗡作响,无助的泪水偷偷挂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。她知道已平复多年的眩晕症又发作了,她的身子如一根枯槁的木柴慢慢倒地。小凤摇着她的身子,连哭带叫:“奶奶!奶奶!‘传统美德’的‘德’字怎么写?”
李奶奶已不省人事,电话机响个不停……
作者:汪维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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